牧臣收到風無要回來的消息時，風無已經在路上了。

牧臣知道風無的身體不好，特地將此事告知花顏，讓她接應風無，花顏也做好了準備，一早便在千島之外候著。

接到風無的時候，花顏看著對方滿頭白發，頓時眉心緊皺，自己師父當初也是風流倜儻，想到這裏，花顏便忍不住濕了眼眶。

風無伸手拍了拍她的頭道：“別傻了，我福大命大，想死老天爺也不讓的。”

等到了十剎堡，風無也沒打算休息，海上的風浪並不適合他生活，不過好在堡中他當初研制的靈丹妙藥較多，故而吞了幾顆藥丸便要直接去見堡主了。

見到牧臣的時候，風無上下打量了他兩眼，眉頭微皺道：“怎麽瘦了？”

牧臣朝主閣的大門看去，低聲道：“風長老等會兒進去，好生說。”

風無笑著點點頭，伸手推門入了主閣，身後的大門敞開，牧臣與花顏就站在一左一右。

風無擡頭看了一眼高臺上的男人，寒冬臘月裏穿了一身輕薄的白衣，衣服過長，從肩膀一直披到了地面，墨黑的頭發也未束，他背對著眾人，手中拿起紙筆，不知在那兒做什麽。

風無對他拱手：“堡主，屬下回來了。”

臺上的人伸出手，手臂蒼白，指尖纖細，他低啞著聲音道：“有話就說。”

風無頓了頓，道：“屬下在人間得知，大批修仙者都得了申洳瑛的藏寶圖，全往西方過來了，屬下等人對申洳瑛所知少之又少，還望堡主告知應當如何應對。”

厲墨雲聽見這話，突然將手中的筆丟到一旁，他單手叉腰，手指在空中畫了一個圈，方才被他平鋪在桌子上的畫紙慢慢漂浮過來。

他道：“本座早就料到了。”

畫紙浮到了風無的跟前，風無看了一眼，上面畫的赫然是十剎堡的分布圖，就連每條線路如何走才能不被陣法所克都標識得清清楚楚。

此時厲墨雲才慢慢轉過身來，風無看向對方，心中猛地一震。

他以為自己的狀況已然算是整個堡中最差的了，卻沒想到自己沒先踏入生死邊緣，反而是十剎堡的堡主，當初意氣風發的厲墨雲，雙腳踩在了生與死的界限中。

他滿頭黑發如墨色綢緞，稍微淩亂地遮住了小半張臉，露出的那半張臉上金色眸子外是猩紅的眼白，眼瞼處的妖斑妖艷如血，頭頂上的龍角已然完全長成，高高地如鹿角般立在兩側。

他動了動唇：“就讓他們來吧，本座什麽也不怕。”

風無不解，厲墨雲的話音剛落，整個人便像是支撐不住般扶著一旁的柱子，牧臣一驚立刻上前：“主人！”

“別過來！”他揚起手，嘴角噙著笑：“不過是那家夥在反抗而已，早已成了本座籠中的囚犯，吼兩句也無妨。”

風無沒先管那副圖，反而上前走兩步道：“讓屬下給堡主把脈吧。”

厲墨雲朝他緩緩勾起一抹笑容：“不要緊，本座已經感覺好多了。”

風無慢慢退了回去，朝牧臣看一眼，那眼神中帶著幾分詢問，牧臣頓時明白過來風無的意思。

他覺得堡主很不正常，甚至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，先前鹿眠的話他一直記憶猶新，厲墨雲與厲雖說是同一個人，但是經過這幾千年的變化，也早就不再是同一個人了。

而今讓各大門派直入十剎堡的，究竟是厲墨雲還是厲，他們誰也不知道。

高臺上的人緩緩坐下，揮開衣袖，眼神變化莫測，即便與他們不再說話，也像是隨時在跟另一個人溝通般，面上的表情時而扭曲，時而嘲諷，分外詭異。

花顏想說什麽，被風無的眼神制止，他擡某朝厲墨雲道：“屬下此番回來，還有一件事不知要不要說與堡主聽，事關鹿姑娘。”

臺上的人瞬間怔住，保持著那一個姿勢久久沒動，狠厲的目光轉而柔和，落在風無身上的時候分明沒開口說話，卻時刻像在說他很想知道。

風無抿嘴笑道：“想必堡主已經知道了狐靈便是堡中內鬼這件事了吧。”

黑鴉得知消息第一時間傳訊的必然是堡主，恐怕對方比他還要早察覺到。

厲墨雲壓低著聲音，問他：“狐靈要對鹿眠動手？”

風無搖頭：“這倒沒有，她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敗露，不過她慫恿了豹三，將鹿姑娘送回淩雲派，而且鹿姑娘答應了。”

那一瞬從高臺上迸發出來的氣場頓時讓在場的人都為之一動，忍不住往後退了幾步。

厲墨雲方才還好好的，此刻表情扭曲，恨不得像要吃人一般，咬牙切齒，聲音冰冷：“本座不是說讓她去南城永陵客棧的嗎？”

風無垂頭：“這屬下便不知道了。”

厲墨雲捏緊拳頭，移開視線，似乎正在極力克制著什麽道：“都滾出去！”

一陣勁風將三人吹出了主閣，大門瞬間關上，關門之後，風無才撫著心口道：“若非來前吞了幾顆藥，我現在恐怕就要吐血咯。”

牧臣轉身面向風無：“風長老方才為何說那些話激怒主人？你明知道主人他現在受不了刺激。”

“我在懷疑咱們的堡主大人正在與他身體裏的另一個人置氣。”風無搖了搖頭：“你們可仔細瞧了那張圖？那張圖將十剎堡浮在海面上的機構全都標識了出來，他嫣然不顧往西方趕來的修仙者，甚至有要將十剎堡拱手送出的打算，做法如此不成熟，若不換個事情分散他的精力，短時間內的十剎堡恐怕真的要完了。”

牧臣皺眉：“我也知道主人最近不太好，不過我認得出來這並非是厲。”

“我也看出來了。”風無搖了搖頭：“不過堡主為了克制厲並徹底壓制對方吞噬對方，將身體摧殘得一塌糊塗，幾千年的道行啊，現在連我這個廢人都不如。”

牧臣卻沒想到這一點，聽風無說出來，心中頓時大驚：“你這話是什麽意思？”

風無嗤笑：“你與花顏瞧不出來，不過我卻能瞧出來，他用自己所有的法力編制出了一張網，將記憶中的厲牢牢鎖住，在他一日沒有吞噬對方之前，便一日不可隨意動用法力。”

“如若此時再有那些門派找上十剎堡，十剎堡豈不危險了？”花顏的背後起了一層冷汗。

“正是如此。”風無微微瞇起眼睛：“可堡主卻放任他們，究竟為了什麽？”

“風長老又將鹿姑娘摻和進來，就不怕事情變得更加麻煩嗎？”牧臣始終不讚同他提起鹿眠的事。

風無伸手指了指天邊的黑鴉：“喏，我不說，堡主還是會知道的。”

“這是我放出去的黑鴉，自然是聽我吩咐。”牧臣移開視線。

風無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：“別低估這第一個上了十剎堡的人類，她可是你主人我們的堡主唯一為之癡狂的女人。”

語罷，風無便不再說了，伸手架在了花顏的肩膀上，嘆了口氣道：“哎喲，扶我回去。”

花顏從懷中拿出手帕擦了擦風無的臉：“師父可要護法？”

風無擺手：“不必，你給我做點兒好吃的就行。”

牧臣瞧那兩人慢慢從階梯下去，心中總是覺得慌亂，好似有什麽事情還沒結束。

直到風無與花顏走沒影兒了，牧臣才聽見主閣裏傳來厲墨雲的聲音。

“進來。”

不用想也知道叫的必然是他，牧臣垂頭推門而入。

“主人。”

厲墨雲正襟危坐在高臺上，一揮衣袖，牧臣身後的大門砰地一聲閉合。

高臺之上的雙手撐著額頭，目光沈沈，似乎有許多不確定在其中，他有些恍惚，卻帶著些許認真地問：“本座要去嗎？”

牧臣隱隱覺得似乎明白了過來，卻任是問出了口：“主人要去哪兒？”

“淩雲派。”厲墨雲擡頭看著他：“那些個勞什子知道她曾為十剎堡的人，會否嚴刑拷打她？”

牧臣胸腔猛跳，沒想到事情的確入風無所說的，那人竟然比誰都看得通透些，就連他都不知道原來鹿眠在厲墨雲的心中竟然有如此重要。

不過牧臣見他此番狀況，並不讚成他出堡，於是道：“風長老方才也說了，鹿姑娘並不反對去淩雲派，自然是知道去了淩雲派的後果，她既然不怕，便沒有危險。”

厲墨雲點了點頭，似是了然：“對，她自己願意去的。”

這口氣還沒松，便聽見帶著狠厲與殘忍的口氣又道：“所以她又一次逃了！”

“說是十剎堡的人，便是十剎堡的人，即便本座將她趕出去，她也只能待在永陵客棧內等著！”

牧臣擡頭看向他，忽而見到了厲墨雲的笑臉。

“她可真是個慣犯。”

“主人要如何？”

“如何？”嘴角牽起，厲墨雲的雙手緊緊地握著，而後又松開，他慢慢擡起下巴道：“本座要吩咐你一些事情，你必須得聽清楚了。”

“是！”

牧臣連呼吸都屏住了。

“厲，是本座幾千年前封鎖的記憶，而今便在本座的身體裏，本座若想牽制住他，讓他完全融於自己，唯有打破十剎堡。”厲墨雲道：“十剎堡的山體中有一個封印，牽動著千裏之外的通天石，封印解開，本座身體裏的力量才能悉數回來，故而這浮於海面的十剎堡必然要舍去，你懂了嗎？”

牧臣訥訥地點頭：“主人要屬下怎麽做？”

“若有修仙者渡西海，引他們入十剎堡，將堡中小妖盡數撤離，做一處戲給他們瞧。”

“那主人呢？”牧臣皺眉，他似乎沒將自己說進去。

厲墨雲雙手背在身後，低著聲音道：“本座去淩雲派捉人。”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